秋日的风,带着丝丝凉意,吹过那片茂密的森林。阳光透过树梢,洒下斑驳的光影,树林间的空气清新湿润,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让人感受到大地的脉动。林间的叶子已经渐渐染黄,枯枝堆积在地面上,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响声,那声音,像是自然界的私语。
卜丢——一位年轻的诗人——正在这片森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。他身形挺拔,眉眼沉静,穿着一件深藏青色的衬衣与西裤,背上是一个旧布包,包里装着几本写满涂鸦的随笔本和几支已经磨短了的画笔。他从不带指南针,也不看地图,只凭感觉走。他说,灵感从不来于计划,而是来自偶然。
他已经走了许多天。山丘起伏,他走;小溪流淌,他趟;密林幽深,他钻。夜里宿于树下,白天踏着落叶前行。森林中寂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频率,每一根枝条、每一片树叶都像在盯着他,却又不说话。
他想找到“声音”——那种可以让他重新提笔的声音。
可他失望了。他发现自己越走越深,却离心中那条诗意之河越来越远。
直到那一刻。
那是一个阳光明亮的午后,四周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,和不远处鸟类断断续续的啼鸣。他停下来喝水,正在咀嚼干果时,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前方传来。声音很轻,仿佛风吹草动,但有节奏,不像自然的动静,更像是某种小型动物靠近的脚步声。
他屏住呼吸,悄悄走近声音的方向。
只见一只灰色的野兔,从矮树丛中跳了出来。兔子的毛发柔软而顺滑,阳光照在身上像披着一层朦胧的光。它站在那儿,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。它看着卜丢,没有逃跑,也没有靠近,只是静静地盯着他。
卜丢也看着它,彼此对视许久,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。
然后兔子一转身,往前一跃。
“是指引,还是邀请?”卜丢嘴角轻轻一弯,自言自语,背起背包,慢慢跟了上去。
他们穿过了一道密林,又翻过一片长满苔藓的碎石坡,兔子总是在他视野的边缘出现,又消失,仿佛刻意吊着他的胃口,又仿佛在等待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。
直到天色渐暗,月光从枝叶缝隙中斜斜地洒落,森林安静得只剩下虫鸣与风声。他们来到一棵高大古树下,树干粗壮,像一位沉默的老人。卜丢正打算在树下过夜,这时,远处草丛传来一阵低沉的咕哝声,像是什么在挣扎。
他警觉地靠近,拨开杂草,看到了一只受伤的鼬獾,四肢无力地蜷缩着,呼吸急促,身上多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,血水混着泥土,发出阵阵刺鼻的味道。
野兔站在旁边,眼中似乎也带着一丝焦急。
卜丢蹲下身,没有犹豫。他取出随身的药草和干净布料,清洗伤口、包扎止血、喷洒驱虫粉。他一边操作一边低声安抚鼬獾:“别怕,我不是猎人。”
鼬獾的眼中没有恐惧,反而有种令人心动的信任——它不再挣扎,静静地躺着,呼吸慢慢变得平稳。
那一夜,卜丢没有入睡。他在古树下点起一个小火堆,火光微弱,映照出他略显疲惫却坚定的脸庞。他将鼬獾安置在自己脱下的外套上,那外套曾陪伴他走过无数山路,此刻却成了一个温柔的床榻。灰兔守在一旁,缩着身子伏在草丛中,偶尔抬起头,回望他一眼,又像在审视火光中的跳跃。
三者之间,虽无言语,却已有了某种奇异的默契。火焰轻轻燃烧,枝条发出细碎的爆裂声,夜风带着树叶的气息,在四周缓缓旋转。卜丢盘腿而坐,手中握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,在地上不经意地划着圆圈。他眼神凝远,仿佛在等待什么,又仿佛什么都不等。
他想起自己离开城市时带走的那句话——“去聆听不是耳朵,而是灵魂能懂的声音。”
夜色沉沉,星光透过树冠斑驳洒落,树林间的每一次风动,仿佛都是梦境的一部分。
清晨,薄雾如纱,从地面缓缓升腾。阳光尚未强烈,万物正从夜的怀抱中醒来。卜丢揉揉眼,刚要站起,忽然看到那鼬獾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。它身体仍然虚弱,但步伐已经不再那么踉跄。灰兔跳到了它身边,短短的尾巴轻轻晃动,似乎在鼓励。
卜丢看着它们,心头某种沉寂许久的东西,被轻轻敲了一下,如同一滴水落入久旱的心湖,激起不易察觉的涟漪。
“我们一起走吧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不大,却意外地坚定。那句话仿佛不仅说给它们听,也说给自己听,像是一种郑重的承诺。
于是,三者继续前行。
他们穿越密林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,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。地势渐渐开阔,树木开始稀疏,枝叶不再密集遮蔽,而阳光也不再只透过缝隙,而是毫无保留地洒落在脚下的大地上。
这里,是一片辽阔的平原。
平原与森林边界紧邻,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。没有林间那种压迫与神秘,却多了一种沉稳和开阔的胸怀。土地微微起伏,仿佛大地在平静地呼吸。有些地面泛着一丝淡淡的金属光泽,在晨曦中熠熠生辉;还有一些地方,草木格外繁盛,长势几乎要将人淹没,仿佛脚下藏着千年的秘密。
卜丢突然想起他曾在一本发黄的旧书中读到过的传说:这片平原,曾是一条大河。
几百年前,这里水流奔腾,船只如织。南来的贡品、北去的财宝皆经由此地汇聚、流通。河上号子声阵阵,马蹄声踏踏,金船银舫穿梭不息,是古代一条真正意义上的“诗意之河”。
但一场战乱后,那条河被人为填平。有人说是为了埋藏战利品,有人说是为了阻止敌军南下。无论真相如何,河水消失了,船沉了,梦也随之被埋进了泥土深处。
如今,偶尔还有探测器在这片土地上发出短促的警报声,从土中挖出一片锈蚀的铜片,或一截破碎的青瓷花纹。人们惊呼,又遗忘。只有这片土地,始终静默。
卜丢站在原地,闭上眼。他仿佛能听见那些消失的声音从地下浮起:水波荡漾,橹桨击浪,货物碰撞船板的钝响,还有远处传来的歌谣与呼唤。
这是沉没的梦之所在。
他睁开眼,不再犹豫。
他知道,自己找到的不只是诗的“声音”,而是诗真正要落脚的“土地”。
这一刻,他不再是漂泊的旅人,而是一个准备扎根的种植者。他将在这里,用诗意与行动一起,重新建立与世界的连结。他会与灰兔、鼬獾一起,在这块古老而富有回响的土地上,种下故事,守望岁月,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。
他们开始拾掇四周,搭建临时的庇护所。他用藤蔓与枯枝编织屋顶,在树干上挂起风干的药草;他在溪边取水,又在林间捡拾柴火。灰兔负责在附近探路,鼬獾慢慢恢复体力,帮他整理小小的营地。他不急着写诗,但他知道,每一个动作,每一处细节,都是一种“书写”——比墨迹更真实,比词句更久远。
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,也没有人能保证明天是否晴朗。但卜丢明白:真正的“路”,不是通往远方,而是通往内心的归属。
他俯下身,轻轻抚摸着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,低声说道:
“我留在这儿,不是为了挖掘宝藏。而是为了种下未来。”
灰兔在一旁轻轻打了个滚,尾巴扬起些许泥土。鼬獾也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哝,像是回应。
而这片森林,这片河流曾经流淌过的土地,这片沉睡已久的梦境之原,在风声中,似乎也轻轻说:
欢迎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