森林越是沉默,地下的世界就越让人着迷。
白蚁的发现像是一枚钥匙,让卜丢对这片森林的地底产生了更深的好奇。他站在地图前,来回比对着鸡纵菌的分布、水脉走向、鲸骨所在、沉船残骸的位置。线条在他笔下交织,像是某种沉睡的脉络渐渐浮现。
“如果这些是连通的,那森林之下,不只是蚁穴。”他低声说,“也许,是一个完整的、活着的结构。”
但想要证实这一点,仅靠铲子和直觉是不够的。
他们需要设备:简易测温棒、小型湿度记录仪、土壤钻探器、红外爬行探头,甚至还需要些通风管道、探照灯、标记钉和便携摄像头。
卜丢决定亲自前往镇上的五金店和农业仓库采购。这是他好久以来第一次离开森林。
清晨,他背好包,带上灰兔和鼬獾。他没有骑车,也没有叫车,而是像最初来到这片森林那样,走到山脚下搭上那班每天只有三趟的旧公交车。
车窗有些模糊,尘土飞扬,沿着蜿蜒山路缓缓驶向镇区。灰兔跳上他的大腿,不时扒着窗户看外面,而鼬獾则规规矩矩地趴在座位下,警觉地盯着每一个上下车的人。
卜丢没有说话,只是偶尔看一眼远处逐渐模糊的森林轮廓。
“很快就回来。”他默念。
他们在镇上花了将近四个小时,逛遍了两家五金店和一个农机铺,还在镇边的废品站淘了几样可再利用的传感器外壳。
卜丢用之前卖掉宝物剩下的一部分钱做预算,每一样工具都反复比较。他买的几乎都是小型手持设备,轻便、耐用,还能重复充电;那些无法买新的,他就选择修旧的——他用理性也用节制,就像他在森林中一样,总是尽量不多拿、不浪费。
等太阳开始西沉,他们满载而归。背包鼓鼓的,挂着探测棒、收纳袋、标尺、小型工具盒,就连灰兔也咬着一截竹制测杆,而鼬獾背上挂着一小包备用电池。
公交缓缓驶出镇口,沿着黄昏色的山路上行。天边挂着一轮不紧不慢的落日,云霞淡而不散,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温柔的橘红。
卜丢靠着车窗,看着光线一点点从山尖往下塌。
就在这安静的路段上,车刚转过一个弯,一团白影从路边草丛里钻了出来,直接横穿马路,轻快得像风。
卜丢下意识一紧,连忙让司机停车。他抱起灰兔,拉着鼬獾下车。那团白影停在了几米外的路边。
是一只萨摩耶。
毛发浓密,雪白柔软,尾巴像棉团一样一摇一摆,舌头耷拉着,眼神亮晶晶,似乎对这突然出现的一行人充满好奇。
它不怕人,也没有项圈,看起来不像是刚走失的宠物,更像是……一路跟踪而来的野旅者。
“你是跟我们来的?”卜丢半蹲下身问。那只萨摩耶轻轻叫了一声,像是回答,又像是在打招呼。
它绕着他们转了一圈,然后干脆咚地坐在卜丢脚边,歪着头看他,好像是在说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?”
“不会吧……”卜丢无奈地笑了一下。
他试着往前走几步,萨摩耶立刻起身跟上。灰兔探出头看了看它,眨了眨眼;鼬獾则停下脚步看了几秒,然后扭头走开,算是默认。
于是,没有任何仪式,也没有犹豫,这支森林小队就这样——多了一个伙伴。
他们继续沿路走回农场。夜色落下时,白色的萨摩耶已经踩进他们的水渠边,喝了几口水,又跑到木屋门前趴下,一副“我回来了”的模样。
第二天一早,小白就在营地边打着滚,在草地上翻来翻去,晒太阳;午后,它试图追一只树上的松鼠,不慎掉进灌木堆,尾巴挂了满身草屑;傍晚,它静静坐在渠边,看着小鲸鱼浮出水面,虽然一开始吓了一跳,但很快便安静下来,凑近看了许久。
“你啊……”卜丢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头,“就叫你小白吧。”
小白轻轻舔了他一下,像是在接受。
那天下午,他们带上新购的探测器和取土工具,准备对地下白蚁通道进行第一次正式观测。测温针刚一插进土里,小白就趴在边上看,耳朵贴着地,好像在听什么。
“也许你能帮上忙。”卜丢笑着说。
灰兔也跳过来,鼬獾拍了拍小白的背,他们三个挤成一团。
那一刻,卜丢忽然意识到,森林从不真正拒绝谁,只要你愿意走进它、听它说话,它总会安排什么——比如一只突然出现在路上的狗。
比如,一双雪白的脚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