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那次深水逃离回到地面后,卜丢整整休息了两天。他没有再下水,也没再写笔记,甚至连背包都没有打开。
他只是静静坐在营地边的木箱上,晒太阳,看着灰兔在草丛中翻滚、追蜻蜓,鼬獾躺在斜坡上打盹儿,尾巴微微抽动,有时甚至还会打呼噜。而小鲸鱼仍旧每天在水潭中缓慢游动,有时浮出水面,停在岸边,眼神柔和,望着他们,仿佛在问:
“接下来呢?”
卜丢曾在梦里无数次设想自己寻得宝藏后的场景。他原以为那会是一种狂喜,是带着战利品奔向远方,是吟咏诗篇后重归旅途。但现实不是。现实是,他更愿意停下来。
不是停在过去,也不是停在疲惫中,而是——停在这片土地上。
他们并没有急着重返深渊。相反,他们开始往上看,往土地看。
在那场探索中带回的鲸形金徽、三片薄金叶与黄金小壶,卜丢用麻布仔细包好,揣在怀里,独自一人去了趟最近的小镇。他找到一位旧识,一位曾是古董商、后改做茶馆的老者。
“不是拍卖,也不是出手。”卜丢说,“只是想悄悄地换点能用的东西,够我们干活就行。”
老者接过金徽,细细端详了许久,最终点头,给他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资金。
那一夜,卜丢回到营地,坐在火堆边,一言不发。直到灰兔跳到他腿上,鼬獾靠近他肩,他才将袋子打开,一样一样取出新买的工具:锄头、铲子、小型抽水机、种子、钉锤、木板、草绳,甚至还有一块二手防水布和一包葡萄苗。
“我们不是去找更多宝藏。”卜丢说,“我们要把这里……种下来。”
灰兔“吱”地一声,仿佛赞成;鼬獾甩甩尾巴,直接把脑袋靠在袋子上。
他们开始清理营地旁的林地。几块地先被围起来,杂草除净,翻了三遍土。卜丢带着动物伙伴亲手在田边砌起矮墙,用从镇上买回来的瓦罐引水蓄水。他们没有拖延太久。就在第三天,一条人工引水渠便开始动工了。
请了镇上的三位老人,他们是附近少数仍懂“土水”的匠人。卜丢将他们请来,一起勘测地形,把水渠从水潭边引向东南的缓坡地。那是一块天然的田埂台地,阳光好,泥土厚。
引水渠不只是农事用。
它还为一个“家庭成员”开了一条专属通道——在水渠的底部,有一截狭窄但顺畅的水道,直接与原始水潭相通。小鲸鱼如今可以从深潭中浮起,顺着引水渠游到农场边。
那天下午,它第一次从渠口冒出头时,阳光正好,溪水透明。
灰兔第一个发现它,立刻从田埂上跳了下来,在水渠边转圈圈;鼬獾则警觉地跟着转了半圈,才放心地趴在草地上看它。小鲸鱼轻轻摇尾巴,一副新邻居到访的模样。
卜丢蹲下来摸了摸它湿润的额头,笑道:
“你现在,不只是来访者了。”
他指着刚刚铺好的新田道,“这是你的家。”
傍晚时分,太阳斜洒在半开的林隙上,一切都带着金色的温度。
卜丢和灰兔、鼬獾、小鲸鱼一同摊开他们手绘的农场图纸,在地上铺了块木板,压上几块石头固定。他一边画,一边念:
“这边适合果树,我们种葡萄、柿子、柚子、石榴。”
“这块水源近,可以养甲鱼、小龙虾、黑鱼。”
“靠林边,我们试试鸡纵菌和丛林蘑菇。”
“平地嘛,留给鸽子、鹅、鸡、鸭……”
他一边写一边读,像在吟诵一首农事诗:
> 鸽子、鹅、鸡、鸭;
> 鸽蛋、鹅蛋、鸡蛋、鸭蛋。
> 鲫鱼、黑鱼、甲鱼、河虾、河蟹。
> 菠菜、韭菜、青菜、茄子、玉米、草头、卷心菜……
> 葡萄在夏秋,柿子在深秋,鸡纵菌藏在雨后,蜂蜜藏在阳光里。
他们没有一次种下所有的希望。但他们已经开始了。他们把这片被传说覆盖的土地,一点一点,变成了真实的泥土与生机。
夜晚,山风带来青草与水汽的味道。
小鲸鱼浮在渠口的浅水中,仿佛一块漂浮的夜光石,静静地望着星空。卜丢坐在石头上,披着外套,望着它的背影低声说道:
“其实,宝藏并不在深渊里。”
他抬头看向天边,“而在这片土地上,一点点种出来的。”
小鲸鱼没有回应,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小水泡。水泡在月光下破裂时,仿佛一声轻笑,也像一颗“同意”的点头。
他们没有说再见,也没有说明天做什么。但他们都知道——这里,已经是家了。